夜幕从小时候就没见过父亲，直到上小学的时候他才偶然间从生理入门课中知道原来小孩并不是仙鹤送到每个人家里的，也不是充话费送的。
这个天崩地裂的事实的极大的冲击到了夜幕幼小的心灵，回到家找母亲确认的时候，她却只是笑着吐了吐舌头。
‘嗨呀，不小心暴露了。’
“诓骗了自家儿子七八年之后就用这种方法蒙混过关是不是不太合适啊喂。”小时候的夜幕不由得这么吐槽。
所以说吐槽技艺是要从小练起的，如果不是有了那个槽点满满的漂亮女人当目前，他之后人生中也不会练就一身无论是什么情况下都能冷静分析并且吐槽的本领。
女人虽然做事很有槽点，但只要不张嘴摆出一副文静模样，她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御姐。漂亮随便逛逛一整条街道的男人都忍不住回头瞥一眼，然后被自己身边的女伴狠踹一顿的程度。
她的职业是修女，所在的教堂只要是在工作日就会人满为患。
白天，漂亮修女会在教堂中的告诫室充当告诫员，倾听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在那里倾诉自己的罪恶，安抚这些迷茫羔羊，顺便津津有味的听着各种八卦，满足自己的八卦本能。
下班回到家后，女人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自己的儿子爆料大新闻。
‘唉唉，儿子你知道吗，今天来的居然是英雄协会的大人物，太离谱了。那家伙在网上被喷了之后居然真的顺着网线找到对方家里，结果发现那里是通缉犯老巢，真是的，现在的英雄啊.....’
‘唉唉，儿子你知道吗，东南黑道们内讧了，我听说是在打麻将的时候东老大手脚不干净，手指一直搓麻将，把上面的图案都抹平整了好几个白板，把其它家族的老大赢得只剩内裤了。结果一圈打完之后洗牌，多了差不多七八个白板，他们当场就打起来了。’
“喂喂，身为神职人员随便暴露他人隐私真的好吗，上帝他老人家会不高兴的吧。”小夜幕不由得吐槽。
女人不以为然，“上帝他老人家整天都让世界和平呢，咱干出的这一小点错误和世界毁灭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吧，所以他老人家也肯定不会在意的。”
虽然总感觉女人身为修女貌似对于自家老板不是特别虔诚，但偏偏她的解释又能自圆其说，所以整体来看好像也没多大问题。
修女大概能算是个好女人，但能说是好母亲好像也算不上。
夜幕自打能记事起就好像没见过女人几面，她总是显得很忙，整天东南西北的到处乱跑。失踪个四五天然后再出现也是常事，回来之后就总是使劲抱住他，然后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除了劲爆的新闻八卦外，女人也总是会说些过去的故事。
超能力者，神秘遗址，神秘和科学的大战.......
真酷啊。
这么想来女人似乎当了所有小孩梦想中成为的那种大人，不用对任何事情负责，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许会因为一个地方风景不错就在那地方住下，但在某个心血来潮的早晨又可以拎着行李箱潇洒的扭头而去，再也不回来。
这么说来，是不是我反而把她的生活给绑住了呢。
“老妈，有没有想过要重新过回以前的生活呢。”夜幕有时候也会问道。
女人信誓旦旦的摇头，“怎么可能呢，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
片刻后，她又补充道，“至少也到等到你十八了之后再说。”
“到头来还是有这个念头啊喂！”夜幕吐槽。
这种话聊着聊着也就过去了，女人脑子里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差不多每天都能蹦出几十个，光是吐槽就已经应不暇接了，要是一个个认真计较那就彻底没完没了了。
夜幕过几天也就忘了，直到打开电脑看见上面的历史搜索之前。
‘十八岁的小孩能独立生活吗。’
不是吧，老妈，你还真的这么想啊喂。
夜幕无语了。
倒不是因为他离开女人就活不下了，更准确的来说现实情况正好是反过来的。
女人活的潇洒，但家务能力基本为零。别说上的厅堂下得厨房了，就连洗碗的时候可以不打碎盘子就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其实也不怪她，主要还是外貌惹的锅，因为是女人是极品美女所以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为她献殷勤，相当自觉的为她准备好所有东西，她只要理所应当的走来享受就行了。
如果不想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都去面对餐桌上一堆不明黑色碳化物质，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夜幕自觉的承担了一日三餐和各种琐碎事务，顺便还要提醒女人出门记得关空调，不要再把家里整的跟冷冻尸体的冰窖一样。
女人这个时候会高兴的喊道儿子真棒，真的成熟了，不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
夜幕一开始听到的时候还有点自豪感，但很快也就发现了这是大人驱使小孩来为自己干活的小技巧。毕竟按照这种成熟周期来算的话，他估计早就入土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靠谱老妈和被迫吐槽的小孩的日常。
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的时候则是根据女人天马行空的指导，对作业进行瞎糊弄。有时候会被老师拎起来去讲台上当做反面典型，但有时候也会被语文老师认为这作文太有含金量和哲学深度而被当成范文褒奖。
这是个概率问题，虽然被训斥的时候多一点，但夜幕还是喜欢赌一把。
每学期最愉快的时候应该就是学期末的时候，女人别的不敢保证，但只要是开家长会她一定都必定会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夜幕在这个时候就会骄傲昂首，享受着其它人的羡慕眼光。
当然如果成绩不好的话，晚上回去还是少不了一顿暴打，但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暑假和寒假的时候就轻松多了，会被女人带着在全世界乱跑。早上醒来有时候是庄严的古罗马斗兽场，有时候是一片茫茫沙漠，有时候是大海边上。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修女笑着说。
女人总是这么阳光的笑着，就好像没有什么她迈不过去的坎。
如果就这样过下去的话，就算是到了家族继承战中被干脆利索的干掉也不错，至少在那之前的人生就没什么遗憾了，但......
上帝这狗日的似乎也是个恶趣味的人，他不喜欢看一帆风顺的剧情，就算是对自己的信徒也是如此。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偶尔会一个星期不回家。
难道她真的准备回去过冒险生活了？
夜幕啧啧感叹，只是多长了心眼，在女人的修道服上装了小型的定位器。
这样至少等哪天女人真的心血来潮的跑走了，也能找到她，至少得把她的背包里塞满了吃的再放她走才行。
只不过定位器上的坐标令夜幕有些没想到。
医院？
为什么会是这地方。
没有任何人应该会比活蹦乱跳的老妈更健康了，难道是谁被她打进医院了所以要去照顾？
夜幕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在某天偷偷跟了过去。
医院中到处都是人，空气中总是有股头晕目眩的消毒味道。
夜幕找到了地方。
在病床上，那个总是潇洒如风的女人第一次被复杂的线路和导管绑住了，就像是一只困在网中的飞鸟，她躺在病床上，只有眼睛看向窗外的时候还总是闪闪发光。
夜幕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女人扭头看来，有些吃惊，但很快也就一如既往的露出了爽朗笑容，“真是的，果然是继承了我的优秀观察力啊，但有时候......这么优秀也不好。”
夜幕沉默了片刻，“还有谁知道？”
“没人知道。”
“多长时间了？”
女人歪了歪脑袋，“十几年了吧？”
十几年？
这么多年，就隐瞒着自己这种状态。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来的，母亲是最擅长忽悠小孩的职业，现在回过头来看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本来以为能熬到你十八岁的时候，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不能了。”女人叹了口气，第一次浮现出遗憾的表情，“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借口去冒险，然后一跑了之了。”
这样的话，至少还有念想。
也许会埋怨，但会这么想。
‘她一定还在某处过的很幸福吧。’
........
夜幕揉了揉鼻子，突然觉得眼角有点酸。
这么想来，有先见之明的果然还是女人啊。
小孩子总以为大人们天真，但有些时候天真的还是他们自己。
从那天之后，夜幕的两点一线从学校和家里，变成了学校和医院。
不过女人虽然在医院里也没有放下自己的本质工作，带好了圣经、十字架和修道服三件套，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穿着衣服走门串巷，给病人们聊八卦顺便宣传点大家最后都会上天堂的道理。
虽然女人大部分传教内容都和圣经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毕竟她基本没打开圣经看过几眼，只是拿着装装样子，但还是得到了病房中大部人病人的信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她的天赋，真该庆幸女人当初没有选择去当骗子，不然这得有多少上当受骗的家伙。
医生和护士都在震惊，这个身体早就千疮百孔的人怎么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甚至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眼睛出错了。
唯一一个知道数据没有出错的只有夜幕，他能看到女人背后上稀碎汗珠，也能看到女人偶尔握不住东西的手指。
女人没提过，他也就没说。
女人从来不说自己的身体，只会喋喋不休的说点令人无力吐槽的话。
“儿子，我觉得你以后找那种贤惠型的女孩当老婆好像不太适合。”
“跟初中生说这种话真的好吗！而且不要打碎你儿子的幻想啊喂.......顺便问一下为什么。”
“感觉那种女孩没有办法发挥你吐槽的天赋啊。”女人满心遗憾的说。
“这种天赋不要也罢！！我想要点更有用的天赋啊！”
“什么意思，你是在瞧不起吐槽吗。你知道那些槽点被制造出来而无人理会的尴尬吗，没有吐槽的话，我的家里珍藏的银魂漫画岂不是就一点用就没有了。不要小瞧吐槽，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说不定将来就会因为有人被你的吐槽而拯救！”
“能拯救别人的技能是嘴炮好吗，而且那些漫画书也没值多少钱。”
.........
“儿子，有没有想好以后的工作是什么。”
“当一个躺平的咸鱼。”
“喂喂，宅在家里算不上正式的工作吧！”
“有利节约了社会资源，我觉得我的工作很伟大！”
“认~真~点~，对自己的老妈，兼神的使者，兼最美女性采取敷衍的态度对遭到神罚的。”
“行吧，我以后当个传教士，专门负责神罚别人。”
顺便出售冒牌圣水。
夜幕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后半句没敢说出来，怕挨揍。
也只有两个人的对话才能让重症病房中偶尔出现欢笑，引出一阵快活的空气。
但不管精神有多么好，女人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手臂上总是挂着药瓶，没办法到处传教了，但还是有不少人每天都会自觉来这里探望她。
女人的话越来越多，丝毫没有受到身体的影响。
“喂喂，儿子，我来教你人生的秘诀是什么吧。”
“反正肯定是什么没有营养的叮嘱呗。”
“记住，逃跑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生存技能。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磨练逃跑技术！”
“为什么要磨练这种技术啊喂！一般这种情况下的嘱托不应该是让我变得更强大吗。”
女人得意的笑笑，“这是我翻遍圣经得出的中心思想，自古以来，人类在各种危险面前总是会本能的逃跑。只有活下去，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她竖起一根手指，“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女人的精神还是这么好，打着圣经的名义整天逗着上帝玩，直到生命的最后也还是一样。
“我签订遗体捐赠书了，”女人说，“要是在最后也能帮助大家一点的话，也算是不错，你觉得呢。”
“但.....老妈你是信教的吧，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我觉得上帝他老人家肯定不会因为我帮助其它人就怪罪我的。”女人眨了眨眼睛。
这就是两人最后的一天聊天，还是些无厘头的段子。没什么营养的聊天从太阳升起直到日落西山，明朗的蓝天变成了星空。女人才有些累了，轻轻闭上眼睛。
“要活下去，”女人喃喃道，“好好活。”
说完最后一句，她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
收拾女人遗物的时候，夜幕找到了很多东西。
最多的还是照片，从站在修道院前面把整个地方折腾到鸡犬不宁的小女孩，再到美丽成熟的少女，每张照片里都是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伙伴。
一般情况下，这些照片里的人数都非常多，显然女人是个不缺朋友的人。
但当照片中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却永远都不变，就像是固定搭配。那人是个满脸讨好的年轻帅哥，这男人虽然每次出镜都被揍的鼻青脸肿，导致每张照片上长得都不太一样。
后面就是三人照了，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一起抱着非常小的小孩，都笑的非常开心。
这人估计就是混蛋老爹了，直到自己女人死了都不再出现的混蛋。
这些照片全部都被压了起来，牢牢锁在了小箱子里面。箱子的钥匙藏在相册中，那张只有夜幕和女人合照的相册中。
女人真的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了很多风景，如果按照她人生的轨迹，最后的结局或许就不是在病房里传教了。
也许她真的想要去找那个丢弃了她的男人，然后给那家伙脸上狠狠来上一拳。
也许她真的很想潇洒的继续在世界上走过路过，在天空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但她选择了自己被绑束住，将自己的过去全部都锁在了小箱子里，就这样留下来，直到最后也不下去。
......
收拾好一切后，夜幕选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离开了小城，他是个懒人，也没什么志气，但至少知道做好的约定要遵守才行。
“拜拜了，老妈，我会争取好好活下去的。”
少年在阳光下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只是似乎被沙尘迷住了眼睛，让他不断拿着胳膊挡住刺眼的太阳。地面被稀疏的水滴打湿，留下滴滴阴影。路边的无名白色花瓣随风飘扬，跟随着少年背后，然后又朝着天空飞扬而上，消失在了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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